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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澜】洪荒之中的爱情故事(42)

*师生/网游/双向暗恋/HE

补档41章之后,41章之前请走↓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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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巍送走了所有宾客,跟寺中的师父们一一别过后才从客堂里出来。

  他拿着长柄伞缓步走入长廊,刚准备撑开伞走入雨中,抬头却怔住了,随即以为自己是因为思念而产生了幻觉。

  ——不然怎么会在几百公里外的豫城少林寺看到那个身影?

  可是沈巍眨了眨眼,这个幻觉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出现了变化——“幻觉”似乎对沈巍有所感应,回过头来,眼里带着惊讶和欣喜,随后“幻觉”向沈巍靠近,沈巍听见了那声熟悉的:沈老师。

  赵云澜站在长廊的屋檐下,长长的胳膊在空中来回挥舞,像是生怕沈巍看不清自己。

  他的声音与雨声相融,其中的情绪却没被冲刷掉半分,语调里带着的惊喜全都传进了沈巍的心里,与此同时落进去的还有赵云澜的笑容,即便屋檐外的天被阴云压得失了鲜亮色彩,那笑容仍旧明亮如万里晴空。

  沈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思念的产物,而是真真切切的赵云澜。

  “赵同学?你怎么在这儿?”沈巍的心底是欢喜的,这样美好的情动如果放在以前,他也可以克制,绝不流露分毫,可现在面对赵云澜,他故意收起了一部分的自我管束,任凭一些情绪外露,并且相信那是恰好能被赵云澜感知到的程度。

  赵云澜看见沈巍微扬的眉梢,轻轻勾起的嘴角,仿佛吃了定心丸,敲了一路响鼓的内心终于平静下来,屁股后夹着的大尾巴立马迫不及待地翘起,长腿一迈,向着沈巍奔去。

  溅进来的雨水使得长廊里的石板有些湿滑,赵云澜光顾着看沈巍,不料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好在沈巍再一次眼疾手快,单手接住了他。

  “……”这不是赵云澜计划中的重逢,在他脑补中,应该更浪漫,自己的形象应当更帅气。

  只不过嗅着沈巍臂弯间独属于他这个人的香气,赵云澜抬头看见沈巍的笑容,内心的那份尴尬顿时烟消云散。

  “多大的人了,还冒冒失失的。”沈巍的调子很软,根本听不出一丝责备,甚至飘进赵云澜耳朵时还多出了一点宠溺的意味。

  赵云澜依依不舍地从沈巍的臂弯间离开,站直后不好意思地一拂鼻尖:“沈老师你又怎么在这儿?”

  “之前跟你说过的,来参加学术会议。”沈巍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拉起的横幅,“那你呢?我前两天怎么没听你说要来豫城?”

  赵云澜不安的小手又摸到了后脑勺,舌尖无意识地在唇上舔舐了一圈后,露出了一个试图蒙混过关的灿烂笑容:“呃……因为突然决定趁着周末出来采风,就来了,那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这招在警察叔叔面前肯定半点用没有,但在沈巍面前,可以说是相当好使。

  沈巍便没有继续追究,他并不清楚赵云澜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但他不在意。赵云澜心中的小九九要是与自己无关,那他没必要在意,如果是跟自己有关系的算盘,沈巍巴不得赵云澜多算计一些。他喜欢赵云澜这样笨拙却努力的样子,像只一掌便可圈住的小狐狸。

  “那你刚刚在干吗?”沈巍换了一个问题。

  赵云澜随意地一指廊外:“刚准备走,雨就下大了,我没带伞。”

  沈巍晃了晃手里的伞:“我有,走吧,送你回住的地方。”

  “可以吗?哇!沈老师!你每次都是我的救星!”赵云澜夸张地吹捧着,伸手够向沈巍的伞,十分狗腿地道,“我来撑伞吧。”

  “好。”沈巍轻笑了下,将手中的伞递给了赵云澜。

  赵云澜撑开伞,走入雨中,转头看向了沈巍:“沈老师,请。”

  沈巍向前,走入了伞下。

  沈巍的伞不大,两人两肩相抵,呼吸间似乎都有彼此的味道,混合着些大雨带来的泥土、青草、尘埃和潮湿的气味,这些交融在了一起,被嗅细胞捕捉、放大,传递到赵云澜的脑海里,变成了这个夏末的全部。

  就在赵云澜沉浸在这种飘渺的感触中时,沈巍的目光被角落里的伞架和木牌吸引了,木牌上简洁明了地写了四个字“随意取用”。只不过匆匆一眼,沈巍便猜到了赵云澜的小心思。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仿佛很随意地问道:“对了,你住哪儿?”

  “还没入住,准备去那个最近的一居酒店。”赵云澜说。

  “哦?你准备住那儿?”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巧,我也住那里。”

  “我跟沈老师真是太有缘了!”赵云澜很是夸张地大呼道。

  沈巍笑而不语,心里却根本不相信世间当真会有那么多“巧合”,毕竟他常常想,是不是遇到赵云澜和昆仑君是同一个人的巧合已经花光他此生所有的运气了。

  两人在雨中漫步至山脚,来到了酒店门口,赵云澜收伞时,沈巍才注意到对方的肩头竟然湿了大半。

  “你……”沈巍心头漫起一些自知不该有的火气,话到嘴边又被理智压了下去,一时语塞。

  赵云澜顺着沈巍的视线,立马明白了过来,没所谓地笑笑:“我气火旺,不怕淋的!走吧,沈老师,我还没办入住呢!”

  沈巍有些无奈,却不好说什么,于是一言不发地跟着赵云澜走了进去。

  #

  “啊?没空房了?!”赵云澜大声重复了一遍前台小妹刚才说的话,语气里满是懊恼。

  “你没预订吗?”一旁的沈巍问道。

  赵云澜可怜巴巴地回过头,看向沈巍:“本来就是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沈巍环视四周,轻声感叹道:“没想到淡季也会没空房,这酒店明明看上去挺大的。”

  “咳……真是不好意思。”前台小妹看了看赵云澜,又看了看沈巍,最后视线落回了自己面前的电脑上,“嗯……这两天周末嘛,游客还是比较多的,山上的少林寺香火旺。”

  “对,也没办法嘛,这,是我运气不好。那……你这附近……方便住的地方哪儿还有?”赵云澜背对着沈巍,轻靠在前台的柜台上,注视着前台小妹。

  “呃……”前台小妹眨了眨眼,“附近啊?我们都是有联系的,附近今天都住满了,如果要住的话,要走很远了。”

  沈巍站在不远处,像一只远观猎物的蟒,沉默地注视着赵云澜,没有错过对方任何细微的表情。那目光实在太过于专注和炽热,赵云澜被盯得后背发毛,可这戏一旦开演了,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往下继续演了。

  于是赵云澜用尽了自己短短二十年人生中从各种电视剧电影中观察总结而来的演技,让它第一次有机会得以展现。他望向酒店的落地窗,默默地在自己心里不自主地打了板,喊了声“Action”。

  瞬间,赵云澜觉得窗外的暴雨仿佛全都落到了自己的心里,他脸上漫起了一片愁云。

  “唉……那我该怎么办呢?那么大的雨……”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说得也很轻,仿佛呢喃自语,但又确保那是沈巍听得到的音量。

  意料之外的,沈巍并没有接话,赵云澜按捺不住向后看去,只见沈巍仍旧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当两人的视线撞到一块儿时,沈巍那双眼镜背后藏着的大眼睛忽闪了一下:“怎么了?”  

  赵云澜心里痒极了,他觉得沈巍这是在装聋作哑,反正横竖今天他都是准备死的,干脆放下了他本就微薄的顾虑,挪几步蹭到了沈巍身边,想学电影里所谓好命的撒娇女人。奈何他演技不过关,学不会捏嗓子,学不会矫揉造作,只是轻咬着唇,一双明亮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沈巍,妄图望到沈巍心里去。

  “沈老师~”赵云澜把语调放得又轻又柔,称呼的末尾还故意拖得绵长,“你……能不能好心收留收留我呀?一个晚上!我就睡一个晚上!”

  赵云澜说着,伸出了一个手指头,竖在自己跟沈巍中间,目光炯炯,很是坚定,末了,还用与之前同样的语调,又唤了沈巍一遍:“沈教授~”

  沈巍的目光从赵云澜的眸子里逃出,落到他那分明的指节上,而后又被捉回了对方那执着的眼里,心中早已软成了一片。

  这孩子聪明过了头,沈巍暗暗地想。自己故意给他的暧昧,他全都捕捉到了,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也摸透了自己吃他哪一套。

  沈巍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好。”

    #

  赵云澜屁颠屁颠地跟在沈巍身后。

  如果他真的有一条尾巴,此时此刻毛茸茸的大尾巴可能已经翘到了天花板上。

  赵云澜将这看成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独处,抱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心,却没有那种悲壮的情绪。赵云澜不是乐观,他只是希望,如果这是最后一次,那在那声拒绝之前的所有回忆都能是快乐的。

  赵云澜的视线在沈巍衬衫上稍稍露出一些的后颈和被西装勾勒出来的腰线之间来回打量。

  听着沈巍的皮鞋跟富有节奏的叩击声,被荷尔蒙挑起的冲动使得赵云澜喉咙发紧,双唇干涸。他不由自主地舔舐了下嘴角。

  就在他春心乱飘的时候,沈巍突然驻足,没回过神来的赵云澜差点撞了上去,不过好在他努力稳住了身形,急忙退开站远了些。

  对此似乎毫无知觉的沈巍拿出房卡,行云流水地刷开、推门,进去将房卡插入通电用的卡槽内后,转身招呼了一下赵云澜:“进来吧。”

  “打……打扰了……”赵云澜嘴上那么说着,心里却没觉得有多打扰,大大方方地迈入,顺手关上了门,将他跟沈巍彻彻底底地置于二人世界中。

  赵云澜看着沈巍往里走去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明明是刚刚进入房间,赵云澜却觉得这里的空气中已处处充斥着沈巍的味道。

  他的嘴角咧得更高了。

  “愣着干什么?进来吧。”沈巍转身看到赵云澜还站在门口,眼角一弯,轻笑着似乎想要安抚他,“不用拘谨。”

  “咳……”赵云澜点了点头,收起了那些不大好意思坦率拿出来给沈巍看的心思,冲沈巍乖巧一笑,随后往里走去。房间里的布置渐渐进入到他的视线范围,不过一秒,赵云澜那嘚瑟的高昂尾巴一下子像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地垂到了地上。

  赵云澜紧紧盯着房间里那张大床,声音和笑容都很僵硬:“沈老师……你一个人睡那么大的床啊?”

  “啊?”沈巍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略微迷茫地抬头。他看到赵云澜的表情后,将对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学生给我订的,大概想让我睡得舒服些吧。”

  “这样啊!”赵云澜的脸上立马拨开乌云,重见灿烂阳光,变脸变得犹如北欧的天,转眼就能给你画出一道彩虹,不过彩虹才在空中挂了不到一秒,天空又变得不甚明亮——赵云澜原本还想着如果两个人睡在一张小床上,自己怎么都能挤到沈巍身边,现在那么大张床,不是考验自己装睡的演技吗?不过他都不知道自己晚上是不是能安安稳稳地躺上这张床,就算睡上去了,会不会一觉醒来,自己又是横卧在沟壕里的杰普,其实从未爬上过男爵的床?

  “你晚上有什么安排?”沈巍脱下西装,将它随意地搭在了沙发上,而后拉开窗边的沙发椅坐了下来。

  “啊?没什么安排啊……外面那么大的雨,我就不出去了。沈老师你呢?”赵云澜拿了两瓶放在迷你吧上的矿泉水,走到沈巍身边递给了对方一瓶。

  “谢谢。”沈巍接过,笑了笑,轻轻拧开瓶盖抿了一口,“晚上有晚宴,我得参加。我的学生都要去的,既然你没事,不如一起?”

  一口水刚滑入赵云澜口中,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差点让他呛着:“咳……我?我可以吗?”

  “当然,你也是我的学生,自然是可以。”

  “虽然是这样……光是吃吗?蹭饭我是没问题,行家。但不会吃着吃着突然叫谁站起来发言吧?”赵云澜心中的警戒线很高,自己这样毫无准备地来,要是被问到什么问题,答不上来,岂不是要在沈巍面前丢脸?被问问题倒不是他最担心的,他是怕自己让沈巍觉得丢脸了。

  “不会的,你就埋头吃就是了。”沈巍忍俊不禁。

  “那我就放心了。”赵云澜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后来赵云澜才发现,自己的心放得有些早。晚上吃饭的时候,沈巍研究室的几个学生自然是跟沈巍坐在了一桌。

  他们自从看见自家教授带着一个根本不是他们研究室、甚至不是他们学部的人出现时,就开始七嘴八舌集中炮火八卦到了现在。而且第一波讨论过后,众人都发现了一个事实——他们研究室的人竟然都认识赵云澜,不过没人对此深究,大家只不甚敏感地觉得,这大概是缘分。

  “哇!你真跟沈老师睡一起啊?”李铭是其中跟赵云澜最熟的,因为他也爱打球,两人一起打过几场。他这人性格比较大大咧咧,明明专攻佛学这一块儿,却半点没领会到佛家的精神内涵,不仅不“佛”还十分热衷于挑事。

  “沈老师,”李铭不怕死地看着沈巍,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调侃,“上次陈洋没房间睡的时候,你可是把他赶来跟我一块儿了呀!陈洋,你看看,你就没这待遇!”

  李铭刚说到一半,赵云澜就大感不妙,正想打岔,却见沈巍正嘴角带着笑意地看着李铭,听着对方讲话,他的面上没有丝毫的尴尬或是不悦,甚至微鼓的腮帮子还在缓缓动作——即便对方在调侃自己,沈巍仍旧在认真地咀嚼。

  “就是哇!沈老师,我抗议!你不知道,李铭这人抠得,那床我就占的位置比他多那么一点点,他就觉得房费我该多出一部分!”旁边被点到名的陈洋是个微胖的男生,看上去十分敦厚老实。确实,赵云澜接触下来也发现对方是个十分单纯的人,没什么别的喜好,就是爱泡图书馆,赵云澜当初也是在图书馆跟陈洋“偶然”认识的。

  “那你觉得你不该吗?”

  “我……”

  李铭和陈洋这对欢喜冤家,一扯就把话题带歪了。

  根本不需要沈巍的回答。

  沈巍似乎早就料到了,仍旧气定神闲地端着碗筷坐在那儿,也没打算回答。他看着俩人掐起来后,就默默地收回了视线,途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转而看向了赵云澜。赵云澜确实是在看沈巍,忽然收到了沈巍投过来的视线,随之而来的竟还有一个无奈的笑。

  赵云澜觉得自己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猛颤了一下。

  选座位的时候,大家随意入座。赵云澜毕竟是“外人”,于是就等大家挑剩了才坐下。他跟沈巍几乎是坐了个面对面,中间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可在那个瞬间,沈巍独独冲着他笑的瞬间,赵云澜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比今天在房间里时还要近。

  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几十上百号人齐聚的大厅里,此时此刻的沈巍眼中只有他赵云澜一个人,他在用眼神和笑容传递着他相信赵云澜能理解的、属于他们之间的话语,这仿佛就像在床笫上的耳鬓厮磨,像是深夜里枕边的窃窃私语。

  暧昧时期最为美好的事情在于,任何一点小小的异动,都会被无限地放大,有些伤痛或许是成倍的,但与此同时,你也能收获成倍的欣喜和满足。赵云澜甚至开始想把自己的计划推翻,心说就这样陷入无尽的暧昧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他怕自己越陷越深,最后只会落到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所以他用最后一丝理智稳住了自己的心神,深深地看了眼低下头吃饭的沈巍,而后在自己的世界中,坚定脚步,向着悬崖边走去。

  此时此刻,几百公里外,在龙城坚守阵地的大庆,刚刚从一不小心睡得有点长的“午觉”中苏醒过来。他睡眼惺忪地打开手机,准备刷一会儿醒醒困,之后就看到了赵云澜的微信,内容没头没尾的,只有一句话:你知道孤注一掷是什么意思吗?

    #

  刚睡醒的大庆哪里愿意去思考这种问题,不禁腹诽着赵云澜真是莫名其妙,刚想了半秒,困意又再次遮住了他的眼,他把手机扔回枕边再度躺了回去。

  好在这头的赵云澜原本就没有指望能收到大庆的回复,这句话与其说是在问大庆,不如说是在问他自己。

  赌徒孤注一掷,失败了或许会得到无法挽回的结果,欠下大量赌债,从此沦为这笔债务的奴隶。而自己输了,最差就是与沈巍从此以后形同陌路。虽然赵云澜只要稍稍一想这种结果,心尖就揪得发紧,鼻腔和喉头被堵得酸涩。可那一切说到底,不过是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回到一个多月前。

  赵云澜不怕。

  即便他知道,一旦被“打回原形”,纵使与未熟识之前再相似,也回不到过去了。

  沈巍不可能再无意识地站在讲台上给予自己一个微笑,也不可能再在走廊里相遇时单纯地彼此点头问好。自己无法再从这些细微的地方得到巨大的满足,已经被撑开的欲望沟壑是无法被曾经这些简单的幸福填满的。

  可如果踌躇不前,始终停留在这个地方,现在的喜悦也会逐渐被习惯磨平,迟早有一天,他会渴望更多。

  赵云澜自认为从不是个爱用理性的外衣去掩饰欲望的人。在他看来,人生来就带着无尽的欲求,所谓成长不过是不断地与这个社会所教于的伦理法度妥协。自己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违法乱纪。但在道德和法律限度之外,在不伤害他人的程度之上,人们理应追逐自己的欲求,只是人性本能所趋,违背本能意识的人不是圣人就是疯子。

  很可惜,赵云澜认为自己非常平庸,就是个俗不可耐的人。像他喜欢沈巍,就绝对说不出那种“真爱中,拥抱肉体的是灵魂”的鬼话。与之他,他想用灵魂拥抱沈巍,可他的肉体也始终蠢蠢欲动。赵云澜从不否认自己的“颜控”属性,如果沈巍长着大庆那张脸——不是说大庆不帅,只是完全不是他赵云澜的菜。所以如果沈巍顶着一副无法吸引他的皮囊,那就算对方站在讲台上冲着自己抛媚眼,他也绝不可能试图去了解对方的灵魂。

  赵云澜剖析起自己的内心,从来都是坦坦荡荡。他不会对自己说谎,因为这样的伪装根本没有必要。

  清醒至极的赵云澜在吵吵闹闹的席间悄悄地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刺鼻的酒精味光是嗅着都令他发昏。赵云澜闭着眼,一口气猛地灌下了肚。辛辣味顺着喉管一路向下,仿佛在他身体里点了一把以他的神志作为燃料的火,使他的头脑逐渐变得昏沉。

  赵云澜开始觉得一切声音都离他很远,所有人的神态动作在他眼里都变成了慢放。

  他觉得自己仿佛踩在云端,不过他能清楚地感知到理智尚在。

  “哇……你什么时候喝的酒?”坐在赵云澜旁边的李铭最先发现他的异样。

  “刚才。”没想到最先回答李铭的不是赵云澜本人,而是沈巍。沈巍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察觉不出来喜怒,只是很平静地看向赵云澜,“醉了?”

  赵云澜没想到自己的动作被沈巍看了个一清二楚。看着沈巍,他缓缓地眨了下眼,口齿清晰地答道:“没有。”

  沈巍没有再同他说什么,眼神轻轻从他面上扫过,看了一圈在座的学生:“这段时间大家也都辛苦了,今天的发挥都很不错,所以……就今天,想喝点酒可以,但不要喝醉。”

  “哇!沈老师威武——”几个男生率先开始起哄,气氛重新回到了之前的闹腾。李铭拿起台子上的啤酒,顺手开了一罐递给了赵云澜:“来,哥们儿!再来一个!”

  “……”赵云澜自知自己酒量深浅,他喝酒是为了壮胆,不是为了把自己喝吐在沈巍房间里,真的醉到那地步,不要说酒后乱性了,他连沈巍一根手指头估计都摸不到就倒下去跟周公面谈了。

  赵云澜刚想开口拒绝,沈巍不知何时走到了李铭身边:“别再让他喝了。”

  “那沈老师你来一个呗!”李铭了解自家老师的脾性,没大没小惯了。反正他知道,不管他们怎么闹沈巍都不会生气。

  果然,沈巍笑了笑,摆手拒绝了:“我是标准的一杯倒,你还是别让我来了。”

  “赵云澜,”沈巍忽然伸手拍了拍赵云澜的肩,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道,“要不你早些回去休息,我看你有点醉了。”

  沈巍的气息在赵云澜的耳廓边转了个圈,红色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赵云澜的耳朵和脖颈,刚才酒精都没能带走的理智一下子齐齐丢盔弃甲,他的大脑顷刻间一片空白。

  “我……”

  沈巍轻笑了一下,可赵云澜没有从中感受到一丝笑意,他的声音很凉,激得赵云澜一抖,瞬间意识又重归清明。

  “刚才那一杯白的,你倒满了吧?”沈巍说。

  赵云澜猛然回过头,看向沈巍,沈巍没有动,赵云澜在沈巍发沉的眸子中看见了自己,那样小小一个模糊不堪的倒影被那双眸子完完全全地圈在了里面。

  沈巍是不是就是这样,从始至终都看着自己?

  不让赵云澜深思,沈巍忽然直起了身子,与他拉开了距离,语气变得软了些:“我这里还要忙一会儿,你先回去。”

  “李铭。”沈巍唤了一声。

  “哎!”

  “我送赵同学先回去一下,要是有人找我,你就说我去洗手间。”

  “好嘞。”

  “……”赵云澜没有任何话语权,被沈巍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扶着肩带出了大厅。

  #

  赵云澜陷入了床褥之间,酒精瞬间侵蚀了他的意识,他落入了黑暗。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一些动静,先是关门声,而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从远方传来了莲蓬头冲刷浴缸壁的声音。

  寝室里怎么会有洗澡的声音?赵云澜在黑暗中皱着眉头思考了半晌,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处何地。而那个在浴室里洗澡的人又是谁。大脑中所有的混沌顷刻间荡然无存。

  赵云澜一屁股坐了起来。

  他将口鼻埋在双手之间,吐了一大口气,又做了个深呼吸,结果差点没被自己又臭又浓的酒气重新熏晕过去。

  意识到自己状态相当糟糕的赵云澜急忙翻身起床,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在自己双肩包里一阵翻找,找出了片口香糖,赶紧拆了包装放到口中开始猛嚼。

  早知道就不喝那些酒了,现在不仅神志清醒得要命,还弄了一身难闻的味道,根本是弄巧成拙。赵云澜一边想着一边有些崩溃地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两掌中间。

  就在赵云澜自我反省间,浴室里的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当赵云澜反应过来时,沈巍已经穿着睡衣站到了他的面前。

  “醒了?”沈巍的头发似乎只是随意擦拭了一下,平日里被他用发蜡整齐梳上去的额发全都乖顺地贴在了额前。这是赵云澜从未见过的沈巍,在床头灯所投下的温暖光芒的照射下,沈巍看上去甚至比平常那个总是带着微笑的他还要温柔。

  赵云澜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巍,失了神。

  “怎么?睡昏了吗?”沈巍似乎是被赵云澜呆愣的模样逗乐了,莞尔一笑。

  赵云澜看着那个与往日又有些许不同的笑,一时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与赵云澜心中一切的美好和憧憬挂钩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就在这触手可及的位置,沈巍离他好近。

  赵云澜是清醒的,他知道哪怕此刻再像一个梦,它仍旧是个现实,一个你做任何决定、付出任何行动都必须承担起所有后果的现实。

  但他记得自己说的话,那句“孤注一掷”并不仅仅是他随意敲打在对话框里发出去为难大庆的词语。那是他的决心、他的宣誓、他所有的勇气和固执。

  在他不长的二十年人生中,从一开始就是按着长辈规定的步调按部就班地过日子,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考大学,没有哪一个环节是他自己决定的。不是赵父赵母控制欲极强,不让赵云澜有自己的选择,只是赵云澜自己从来没什么渴求的东西。他觉得怎样都挺好,既然别人帮他做了决定,他照做就是了。

  只有这一次,他自己在人群中看见了沈巍,自己被他吸引,自己希望靠近,自己选择来到了他的身边。

  自己想要伸出手。

  赵云澜伸出了手,一把握住了沈巍的手腕。

  他抬着头,仰望着沈巍,就像他无数次在讲台下面那样,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这个在离他明明不过几步之遥,散发着炽热光芒的男人。曾经的赵云澜从未想过能有那么一天,他能握住沈巍的手腕,看见对方卸去属于“沈教授”的盔甲后露出的如此温柔模样。

  赵云澜吸了吸鼻子。

  “怎……怎么了?”沈巍似乎有些诧异,却没有任何躲闪,也没有挣开赵云澜的手。

  赵云澜忽然起身,手一用力,将沈巍整个人带向了自己,一把抱住了沈巍。

  赵云澜第一次发现,原来沈巍同他一般高,自己终于有一样,追上了。

  “沈教授……”赵云澜贴在沈巍的耳边,撒娇似的哑着嗓子,唤了沈巍一声,他顿了顿,随即又轻声唤了次,只不过这次,他换了个从未叫过的称呼,“沈巍……”

  被他紧抱在怀中的身子微微一颤。

    #

  沈巍忽然想起了母亲曾同他说过的,他小时候抓周的故事。

  抓周的东西全都被放在桌上,母亲怕他凉,还在下面垫了一块毛毯。

  小小的自己被放到了铺着毛毯的桌子上,笔墨纸砚、算盘书籍一概没抓,只是拽住了垫在下面的毛毯,慢慢地卷到了身上,用毯子包裹起了自己。

  这些过去都是存在于母亲的口述当中,在沈巍的记忆中荡然无存,沈巍自然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究竟为什么会那么做。但他想,在饥渴时寻找食物和水、在黑暗中追逐光明、在寒冷中寻找温暖,这些大概都是出于人的本能吧。

  所以自己会试图抓住赵云澜,所以自己会在温暖靠近的瞬间想要紧抱住他,所以自己一向清醒的大脑竟会在此刻一片空白。

  他知道爱情会让人不受控制,当看到那个人时,你的肾上腺会分泌肾上腺素,使得你心跳加快、血管收缩、血压上升,还能促进你肝糖原分解使你血糖升高。他也知道人是不理智的,这种时候即便是他也背不出什么老子庄子韩非子,可他竟然依稀想起了点弗洛伊德。

  赵云澜身上全是酒气,贴在沈巍脖颈处的皮肤热得发烫。

  沈巍变得手足无措,一下子就连四肢都没了归所。

  他听见赵云澜一声又一声地唤自己的名字,那两个字他听了三十年,在他心中早就变成不带感情的符号,此时此刻从赵云澜口中念出来,却似乎重新拥有了生命。

  沈巍第一次知道,这简简单单两个字中竟然也可以蕴含着如此多的柔情。

  “沈巍……”赵云澜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吓着沈巍,可他揽着沈巍的手却用着很大的力道,像是怕沈巍逃离。

  沈巍没有逃,老老实实地让赵云澜圈着,他知道赵云澜要说什么,因为他等这些话已经等了很久了。

  于是他听见赵云澜在他耳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随后开了口。虽然沈巍心中一直将赵云澜称为“孩子”或是“少年”,但赵云澜早已过了变声期,声音变得低沉又富有磁性,并不好闻的酒气之中掺杂着荷尔蒙的特殊香气。所有这些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沈巍,他早就不该对赵云澜使用那两个词语了,在他面前的是个成熟的男人,一个完完全全可以为自己的爱与恨做出选择并肩负起未来的成年男性。

  赵云澜说得很慢,像是生怕沈巍听不清:“沈巍,我喜欢你……从我第一次上你的课开始,我就喜欢你。我喜欢听你讲课,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的笑,喜欢你喜欢的那些之乎者也。那些东西我原本了解得不多,但我想了解你,于是我就去读了好多好多的书,晓得了那些可道不可道的东西,我……我知道那还不够,我也知道我与你之间有太多需要时间和经历去填补的沟壑……但我会为你成为更好的自己,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沈巍有些迷茫。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站在你身边。”赵云澜说。

  “……”

  沈巍沉默了。

  他其实等了很久,他一直在等着赵云澜做那个勇者。

  直到今天,从赵云澜出现在长廊中,笑着看着自己,说他没有带伞的时候开始,沈巍就在想,他是不是等到了。所以他看见赵云澜倒了满满一杯白酒,虽然有些生气于他对身体的不负责,但也没出声阻拦。他一直在等,等赵云澜做好所有的准备。

  他以为赵云澜会说得更直白,求得更多。

  可赵云澜没有,他没有要求沈巍给予他什么,甚至没对沈巍说出一个爱字。

  沈巍迷茫了。

  他小心翼翼地做了个深呼吸,抬手放到了赵云澜的肩上,试图轻轻地将对方推开,却没想到被赵云澜用更大的力气按住了。

  沈巍干脆卸了原就不重的力气,手滑到了赵云澜的后背,不甚用力地拍了拍,似乎带着些安抚的意味,他的声音比赵云澜的还温柔,几乎只是用气音在说话:“让我看看你。”

  赵云澜猛地摇了摇头,禁锢着沈巍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勒得沈巍快要喘不过气。

  “不要看我,听我说,你一看我……我怕我所有的勇气都被你看跑了!”

  “……好,我不看……你,松开点好不好,疼……”

  “对不起……”赵云澜说着慌忙松开了力气。房间里陷入了一片静谧。

  沈巍想了想,拍了拍赵云澜窝在自己颈间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叹了口气道:“你是要干吗?崇拜我,想来我的研究室吗?嗯……转专业有点麻烦的。”

  沈巍感觉到赵云澜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了,他在原地沉默地僵硬了一会儿,忽地松开了沈巍,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赵云澜低头抹了把脸:“我不是这意思。”

  他说完,抬头看了眼沈巍,后者冲他眨了眨眼:“那是什么意思?”

  “……”沈巍就差没将“不解”两个字写在自己脸上了。赵云澜看着对方这人畜无害的表情,顿时没了脾气,可心底那些忐忑竟然也在顷刻间消失了。赵云澜用半秒钟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发言,觉得确实是有些不清不楚,一向无所畏惧的自己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反而搞了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词,这一点也不赵云澜!

  赵云澜猛然吸了口气,声音输出钮像是突然被拧了一大圈,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巍,清晰而又直白地朗声道:“沈巍,我喜欢你,是男人对男人之间有性冲动的那种喜欢。我不仅想了解拥抱你的灵魂,还想了解拥抱你的肉体,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跟你在一起?”

  刹那间,空气被寂静填满。

  一口气说完的赵云澜像个赴死的战士,严肃而又豪壮地站在那里,等候沈巍的发落。

  这一席铿锵有力的话被扔到沈巍的面前。沈巍目光冷静地看着赵云澜,面色如常,仿佛不为所动。但事实上这段话早在他心里炸了开来,他现在耳不清目不明,就连身体都如同入定多时的高僧,僵硬无比。

  他听见心底的怪物敲打着那扇紧锁的门扉,在里面高声替他呼喊着那句话,那句他恨不得现在立刻脱口而出的话——我愿意。

  可他觉得他不能,他不敢。  

片刻后,沈巍突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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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云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移开了视线,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地握成了拳。

  沈巍心中发紧,原本都到嗓子眼的话顿时变得犹如千斤般沉重,可他没法不说:“赵云澜,你真的了解我吗?”

  这一句便像拧开了泄洪的阀门,沈巍心中郁积太久的情绪随着这一句话的开始再也无法完完全全地压抑。

  赵云澜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眼沈巍,发现后者仍旧在看着自己,可躲在镜片后的双眸又暗又沉,眉头纠结在了一起。随即他看到了沈巍的笑容,怔住了,在赵云澜心中,光是“沈巍的笑容”这一个文件夹里,就有着无数张值得他一世珍藏的“照片”,但任凭翻遍所有,他都找不到一种笑容和此刻的一样。沈巍从来没有过这种笑,又苦又涩,明明同样的是嘴角上扬,却让人无法感受到半丝喜悦,他甚至觉得沈巍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一时间,所有的不安、忐忑,以及被沈巍那一句对不起勾出来的伤心、失落都烟消云散,后悔之情从他的心头泛至喉头,一股子酸涩堵在那里,他连话都说不出。

  “我……”

  赵云澜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想要告诉沈巍自己不要了,他不用沈巍做出任何回应,如果他的存在让他感到为难,自己立马滚得远远的,从此不会让“赵云澜”这个人再打扰到他。

  因为现在的这一切并不是赵云澜的本意,他并不是想看到沈巍为难,如果早知如此,他心里纵使有千百万个渴望呼喊出口的爱意,哪怕憋死自己也不会吐露分毫。

  他想了解沈巍更多,愿意去接触沈巍的痛苦与不堪,未来的一切他都可以跟沈巍共同面对和承担,但他从来不想让自己成为沈巍产生这些负面情绪的根源。

  沈巍等了会儿,赵云澜却没再往下说,于是他再度开口缓缓道:“赵云澜,我……我不是你看到的那个在讲台上的沈巍,我也不是你读到的那些可道不可道。你很好,似春山、如秋水,可是我……赵云澜,你值得更好的人。”

  “什么叫更好的人?”赵云澜终于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那个啊!沈巍……就算你要拒绝我,也不用这样的,你刚才那个对不起我已经听懂了,你不用这样安慰我。你可以说我配不上你,但你不能说我爱上的是一个假象。或许我真的不够了解你,我现在只知道……你有点挑食,不能喝酸奶,不喜欢吃青椒,比起肉类更喜欢蔬菜,对了,你吃葱和蒜,但是不爱香菜。你不喜欢吃甜食,但也吃不了太酸的东西。你饭喜欢吃软一点的,你最喜欢点二号窗口的水煮牛肉,但其实你是喜欢吃里面的豆芽……不好意思,我只知道这些有的没的,但我保证,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我会努力去了解你。”

  赵云澜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语序紊乱,没太多逻辑。他语速很快,但说每一句话时都看着沈巍,毫不躲闪,认真至极。

  他后悔的是自己让沈巍为难了,但既然话已出口,这份“为难”他也收不回来,那他今天至少要跟沈巍把话明明白白地讲完——他不想留下任何遗憾,让沈巍日后想起来会觉得不舒服,也不想让自己日后想起来全是不甘。

  赵云澜虽然身体距离上退了半步,但他的心根本就还是堵在沈巍面前,寸步没让:“就算你说讲台上那个你不是真正的你,但那种伪装也是真实存在的,是你的一部分啊!我由此开始喜欢上你,并不是说我就只喜欢那个你,我也不会满足于那个你。我想爱、想知道、想了解、想拥有的,是全部的你。”

  赵云澜一口气说完,做了一个深呼吸,而后露出了一个苦笑:“沈老师,如果让你为难了……那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没有任何值得抱歉的。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除了那句对不起……我还想再听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对我有一点点除了老师关爱学生以外的想法?”

  “……”沈巍那双好看的薄唇张张合合半晌,最后颤抖着吐出了一句“赵云澜”,却半天没有下文。

  赵云澜觉得自己看懂了,轻笑一声,主动接过了话头:“好了,谢谢沈老师。”

  他想平静地退场,留给自己最后一份体面,但却没忍住红了眼眶,泪水顺着面颊刚滑落了一滴,赵云澜便急忙低头,换了个轻松点的语气:“行了,没事了,谢谢沈老师,你能让我说完,还不赶我走,我就……挺知足了。”

  赵云澜说着,动身收拾起了东西。

  “你去哪儿?”沈巍皱眉。

  赵云澜好笑地看着沈巍:“走啦,我还赖这儿得多尴尬啊。”

  “那么晚你走哪儿?”

  赵云澜把自己最后一样东西塞回包里,背上了背包,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事到如今,我也不瞒沈老师了。我这次呢,不是来采风的,我是知道你们要来这儿,特意跟过来的。我一路跟着你们到了宾馆,你们入住后我也进来办了入住,然后给了前台点小费,麻烦她配合我演了那出没空房的戏。”

  沈巍知道赵云澜一向坦荡,却没想到他坦荡至此。

  “不好意思啊,没吓着你吧?以后不会了,我赵云澜保证离您离得远远的,再也不打扰您。”

  赵云澜对沈巍的称呼从沈老师变成了沈巍,沈巍刚享受了不过几分钟,就又变回了沈老师,甚至在此刻变成了“您”,如此生疏,仿佛毫不留情地一把将沈巍推得远远的,并立刻在两人之间筑了一面墙。

  “好了,今晚谢谢您了。以后学校遇见,希望沈老师还能当我是个普通学生,能在我打招呼的时候点头回应……我就满足了。”

  赵云澜说完,潇洒地转身走向了门口。

  沈巍看着赵云澜的背影,伸出了手,他想要出声挽留,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这毕竟是他原本就想要的。于是他看着对方推门,关门,就此消失不见了。

  眼看着光照了进来,他却害怕了,拉上了窗帘。光消失了,他的世界重归于黑暗。

  沈巍伸出去的手,慢慢缩成了拳头,几日未修的指甲陷入了肉中,带来一丝刺痛。

  赵云澜确实开了一间房,而且非常巧,就在沈巍的隔壁。可他没有回房,出了沈巍的门就径直走向了电梯,回到了大厅前台,办了退房手续。

  这里离沈巍太近了,他一秒都不敢多待。

  前台换了个值夜班的人,正儿八经地清着账,赵云澜在等待的时间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

  “帮我叫个车。”赵云澜说。

  “好的。”前台也不多问,按照赵云澜的要求给他叫了辆车。

  结完账,赵云澜走出了宾馆,出租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赵云澜干脆地钻进了车。

  “帅哥去哪儿啊?”

  “西站,谢谢。”

  “好嘞!”

  车子发动,缓缓驶离。赵云澜最后看了眼宾馆的大门,没有人。

  生活不是电视剧,没有那么多巧合,所以赵云澜自己制造巧合。

  但它连一丝惊喜和转折都不给他,赵云澜觉得,生活做得真他妈绝。

  赵云澜又笑了,这次不是强颜欢笑给谁看,而是为他自己笑的。无论如何,他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他也相信自己那份感情全都传达给了沈巍。虽说这孤注一掷的结局着实有些惨烈,而且赵云澜自己也不知道以后得花多少时间才能放下,但至少,他问心无愧。

  人们总说冲动是魔鬼,但赵云澜一直觉得,年少的有些冲动或许也是不可多得、甚至是唯一的行动机会,不凭借着这股不成熟的傻逼劲儿,哪来的那么多值得歌颂的青春故事呢?

  自己这次也算是傻逼了一回,不枉少年了。

    #

  做完了所有的收尾工作,将来宾们一一送走后,沈巍被林静叫住了。

  林静面向沈巍合掌微躬,笑得像他后面那尊不动的如来大佛:“沈教授辛苦了。”

  沈巍也礼貌地还了一礼:“林大师这段时间也辛苦了。”

  “哈哈,分内事,分内事,不辛苦。能圆满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还是要多谢沈教授的鼎力相助。”

  “我才是要谢谢林大师。”

  经过这段时间的频繁往来,两人其实早就不生疏了。林静平常也不跟沈巍客套,但现在却突然恭敬了起来。沈巍不知缘由,不过也没计较这件事,顺着林静的话开始了无意义的寒暄。

  “客气客气。”林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也眯了起来,别有深意的目光从缝隙里漏了出来,落在沈巍脸上,“沈老师,既然工作做完了,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沈巍怔了怔,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林静想要表达什么。

  “算得上半个朋友吗?”林静本来也不是来为难沈巍的,直接说了出来。

  “自然,”明白过来的沈巍立刻友好地笑了笑,“我们自然算得上是朋友。”

  “那我现在就以朋友的身份来八卦一下,来来来,这边走。”林静这两天讲话总是正儿八经的,好像道行很深似的,此刻突然从他口中冒出“八卦”两个字,还不是指阴阳八卦,沈巍总觉得有些违和。还没等沈巍反应过来,林静说着便搭着沈巍的肩,将沈巍带到了屋外。两人沿着长廊走到了中庭,那处有棵千年银杏,叶子已经开始泛黄,树下摆了几张石凳,林静招呼着沈巍在石凳上坐下。

  “沈巍,我看你今天一天都忧心忡忡的,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说出来,我开导开导你。”林静一坐下,也不卖关子,直直地进入了八卦主题。

  “啊?”

  “嗯……你要是不愿说,那我可以来猜一猜。”林静忽然闭上眼睛,抬起手,像电视剧里的老道士一样开始“掐指一算”,嘴里还不住地嘀咕着什么。

  沈巍耳朵比较好,不小心听清了,林静嘴里念的是“一二三四五六七”。

  “……”他并不清楚林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哦!我知道了!”林静猛然睁开眼,放下了手,定定地看着沈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是不是为情所困?”

  沈巍总觉得林静这种套话的招数一点都不走心。

  “你该不会觉得我在套你话吧?”林静一看沈巍那似笑非笑的样子便将对方的心理猜了个七七八八,他立马双手合掌,又从道教那边回归了他的信仰,“阿弥陀佛,佛祖替我担保,我这个是真材实料的。”

  真材实料的什么?道士?骗子?佛家可没算命这一套。

  “刚才那个掐指一算也是?”

  “呃……那个不算。”林静面露尴尬,“那是试图让你信服的小把戏。”

  沈巍不置可否,身体稍微放松了些,点头示意:“那你自己说说吧,我听着。”

  “咳,刚才那个要被师父看到又得骂我了……阿弥陀佛……虽说佛祖告诫不得占相吉凶,仰观星宿,推步盈虚,历数算计。不过呢,有些东西我看得见就是看得见,我也不瞒你。”林静顿了顿,脸上又浮现出了那抹神秘莫测的笑,“出家人不打诳言,你可以信我。”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沈巍有一百个理由怀疑这个林静就是洪荒里那位“老衲失礼了”,即便不是,沈巍也会因为两人太过于相像而有些迁怒,所以他自觉同林静是成不了客套以外的朋友的。但沈巍没有不信林静,因为他觉得林静没理由骗他,毕竟欺骗总要有所图,而林静骗自己又图不到什么。

  于是沈巍点点头,示意林静往下说。

  收到准许的林静立马清了清嗓子,合了掌,起了势,开始了他的“猜一猜”:“昨天晚宴上你提前送他回去那小伙,就上次你送去医务室的那位,你的学生。你跟他之间有什么纠葛吧?”

  沈巍微怔,随即敛住了情绪,从容不迫地反问道:“哦?此话怎讲?”

  林静笑了笑,抬起手,另一只手指了指手腕处:“你们有缘。”

  “嗯?”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你应该知道何为十二因缘。”

  沈巍点点头:“知道。所谓十二因缘便是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所有事物都处在互相依存的变化当中,世间一切的成住坏灭都有因果。”

  “是的了,所以你我皆是肉体凡胎,自然都逃不过。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无数轮回之中的一环。” 

  这些道理沈巍都是明白的,但他也没出声打断,只是静静地等着林静往下讲。

  “那孩子也是。你们前世纠缠出的因,便会在今生结成果。他是你的宿命——不论你想或不想。所以你大可不必太过纠结于此。”

  “……”沈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他的喉头微动,再次看向林静时神情多了分肃穆,“这份因……是因谁而起的?”

  “一半一半吧。我能看见的不多,如果再往前,说不定前世也只是还上再之前的果,是远隔多世的连续缘起也说不定,你们之间的因果相连太多,即便你想斩也不是那么容易断的。你不如……暂且顺其自然。”

  沈巍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涩:“顺其自然……如果这辈子是要他还我上辈子欠的因呢?难道我要看着他受苦吗?”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业障太重,又不知该如何消除,或许一不小心就会失控,到时候……只会伤了他。”

  “那如今呢?”林静又问。

  “如今?”

  “不瞒你说,今天凌晨我去车站送人去沪城,刚好看见了他。凌晨三点多钟,他一个人缩在候车厅的椅子上。回龙城的车十二点多才有一班,他三点多就等在那儿,怕是没有地方可去了吧。”

  沈巍面色一沉。

  “我送完了人,也没事,就跟他聊了两句。”林静说着说着发现沈巍脸色越来越难看,顿时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目光,“咳,毕竟也算半个熟人嘛,就聊了两句,聊了两句。”

  “你们说了什么?”

  “我就问他为什么大半夜不找个地方住,要蹲车站。他说他被人拒绝了,躺在人多的地方不容易哭。”

  林静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常,并没有试图一人分饰两角,让话语更有表现力。可越是这样,沈巍越容易去想象赵云澜的神情、语气,仿佛赵云澜此时此刻就在他面前,明明都红了眼眶,却还努力让嘴角拼命上扬,就好像只要嘴角的弧度没有达标,他就要被人道毁灭一样。

  “沈巍,众生皆苦,一为苦苦,既是苦痛消失后,便能感受到幸福;二为变苦,是存在时感觉不到苦,当它消失后才会痛苦。如今你亲手将他推远,不是既让自己变苦,又终结了自己去掉苦苦的可能吗?我以为,无明有爱才容易走入绝境,你究竟为什么不信你自己?你读了那么多书,学了那么多道理,还怕制不住一个心魔?”

  沈巍发现,林静真的不是一个半吊子和尚,他看得很准,竟一眼能将自己看得彻底。

  “你怎么知道……?”

  面对沈巍的这个问题,林静笑得有些诡异。

  “猜的。”林静说着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我一看你就是自我克制有点过了头的类型,就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典型的天蝎座。”

  “……”

  “总之,我就一句话,作为朋友,我想劝你顺其自然点,可别太纠结了。这样是为你好,也是……为那孩子好。”林静最后的总结陈词一句晦涩难懂的话都没有,直白得不能再直白,就好像是作为一个普通朋友,正儿八经地给沈巍提了一个建议。

  林静讲的每一句话沈巍都听进去了,沈巍都听懂了,毕竟他学习钻研的就是这些东西。事实上,这背后的每条道理不用林静讲他也都清清楚楚。

  只是,他确实没有考虑到自己昨天的行为到底伤对方有多深。

  沈巍原来总想,长痛不如短痛,自己这样做也是为赵云澜好。

  但此时此刻细细思索后,沈巍才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考虑的都只有一个人——他自己。

  他的计划,他的拒绝,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出发点都是为了保护一个人,那个一直被保护着、害怕伤害到的“他”,其实是“沈巍”。

    #

斩魂使上线的时候,“昆仑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发来讯息。

  ——沈巍还是更喜欢用“昆仑君”称呼赵云澜,毕竟在此之前,从此往后,这洪荒之间永远都只有这一位昆仑。

  这种异样令沈巍心中有些忐忑,他犹豫了很久,刚决定给昆仑君去个消息,却先一步收到了对方的。

  【大庆是只死肥猫】:来了?

  【斩魂使】:嗯~昆仑哥哥好久不见~

  【大庆是只死肥猫】:哈哈甚是想念!

  【大庆是只死肥猫】:你有事吗?没事的话来陪我刷怪吧XD

  【斩魂使】:(^o^)/~好的

  昆仑君说着发了个坐标过来。

  沈巍赶到的时候,正看到昆仑独自一人在土匪窝里厮杀,英姿飒爽地站在堂口正中央,把人匪帮上上下下一小半窝人都聚集在了一起,红名们挤作一团。

  喊声、叫声、金属之间的碰撞声混杂在一起。

  沈巍远远地站在圈外看,感觉竟还真有那么点正儿八经的江湖味。

  赵云澜眼神好,即便被一堆怪和红名挡住了大部分视线,还是注意到了斩魂使。他忙着躲闪攻击,没工夫打字,于是干脆冲着耳麦嚎了一句:“喂!小孩儿!快来!帮忙了!”

  即便没工夫打字,他还是爆了手速飞快地给斩魂使去了个组队申请。

  沈巍急忙点了同意,下一秒便参与到了战斗中。

  两人背对背站立着,在激烈的战斗中,配合得默契无间。很快,那些红名一个个倒下,变成了一片惨淡的灰色。

  “呼……”当他们把堂口里的土匪们全部杀完后,赵云澜长舒了一口气,随后便操纵着昆仑君开始一个挨一个地摸尸体,“谢了!还是斩魂使兄靠得住啊!没事的话你今天就陪我再刷刷呗?”

  【斩魂使】:你刷这些怪干吗?经验又不多。

  那头的赵云澜嘿嘿一笑,随后道:“我想弄个部落,怎么样?有兴趣吗?”

  【斩魂使】:怎么突然想弄了?

  【斩魂使】: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这些了吗?

  “我现在也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不过我还是惦记着我那小别野呢,还有那种地系统感觉也挺有意思的……”

  【斩魂使】:好呀好呀,反正我都没玩过~好奇~

  “好嘞!恭喜我获得得力干将一名!”

  创建部落,不仅要有最基本的金钱储备,还要交上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材料,那些材料虽然市场上也能买到,但赵云澜在这方面却很吝啬。毕竟在他的观念里,洪荒里的金币,虽然游戏公司曾试图禁止交易,但私底下的交易还是存在的,所以某种意义上,它仍能与现实世界的货币进行流通。既然如此,花游戏里的金币购买物品,其实就变相地等同于用人民币在购买,这是实质性的花费。至于刷材料这种事,玩游戏本来就是打发时间,时间的相对成本自然是要低一些。

  更何况,他还有帮手。

  两个人一人聚怪,另一人杀,配合起来效率明显高了很多。

  如此沉默地刷了一阵后,沈巍明显感觉到今天的赵云澜即便正做着他想做的事,情绪却依然不高。

  沈巍犹豫了一下,趁着赵云澜正在聚怪,自己无怪可刷的间隙,敲字问了起来。

  【斩魂使】:昆仑哥哥,你今天怎么了?

  【斩魂使】:怎么感觉不是太高兴?

  他明明心知肚明,也清楚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

  “啊?”正认真聚怪的赵云澜听见后,先是一怔,随后哂笑道,“你都看出来了啊?哥失恋了。”

  昆仑君说着,给斩魂使送去了一波怪,沈巍忙于杀怪,无暇打字,赵云澜却也没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起来:“就我老师……最近我好像都没怎么跟你汇报……我前两天跟着他去了外地,找机会跟他表白了,他拒绝了我。”

  赵云澜说着,几乎是习惯性地,又轻笑了两声:“嗨,没事的,多大点事儿啊。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何必单恋一枝……”

  沈巍的呼吸一滞,被赵云澜这句没说完的话轻而易举勾出了情绪,堵在了喉咙口。

  他要放弃了吗?

  这个念头其实在赵云澜离开后的四十三个小时中,曾无数次在沈巍心头冒出,每一次他都想松下一口气,可心脏却又做着与放松截然相反的运动——不由分说地收紧,发疼。

  每每这时,沈巍又会想,自己果然是个自私到了极致的人,不然看着赵云澜远离了深渊,应该开心才对。

  可是他笑不出来,而那种疼痛和窒息感在听到赵云澜亲口说出那句话的瞬间,达到了顶峰——他甚至无法再自如地操控鼠标和键盘,一个不留神,被几个怪群攻打掉了半管血。

  “当心!”昆仑君几个冲刺来到了斩魂使身边,手中的长剑一横,一个格挡撞开了敌人的攻击,随即利落转身挥剑,一边替沈巍杀怪,还一边有空继续念叨。可接下来的话竟不是接着前面的自我安慰,而是话锋一转,就连沈巍都有些措手不及,“我是觉得那些安慰人的话都是骗人的。要是天下所有芳草都跟他一样好,那我确实不用愁,可我怎么看都还是独独钟情那一朵啊。看过《小王子》没有?故事里说小王子在自己的星球上有一朵玫瑰花,他很爱他的玫瑰,他以为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玫瑰。后来他去了很多地方,也看见到了一座玫瑰园,他在玫瑰园里看到了许多玫瑰,那一瞬间他才知道,原来他的玫瑰只是一朵普通的玫瑰。”

  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土匪们,冲过来,倒下,消失。

  沈巍却无暇顾及这些,他几乎是停下了动作,让斩魂使呆呆地伫立在了一旁。

  赵云澜杀得认真,一时间都没发现斩魂使明显的划水行为,他的声音没有停顿地、不急不缓地继续着:“小王子刚开始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也很难过,但后来他逐渐意识到,哪怕他的玫瑰跟这玫瑰园里的玫瑰看似没多大区别,可自己星球上的那朵仍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玫瑰。因为那是世界上唯一一朵活在他心中的玫瑰。”

  赵云澜顿了顿,顺手解决掉了最后一位冲过来的勇士,对方也跟他的兄弟们横七竖八地躺在了一起。

  “他就是我心中唯一那一朵,他早就驯服了我,对于我的世界来说,他就是唯一,只不过这些……他都不知道。我连他心扉那扇门在哪儿,都没找到。”赵云澜的声音越说越沉,最后变成了海浪。

  沈巍心间那块乱七八糟的沙滩霎时被海浪冲刷得干净,却又留下了新的痕迹。

  这个故事,他不止一次地看过。

  小王子的星球上的那朵玫瑰,美丽,娇贵,虚荣,爱说谎,又有着极强的自尊心。

  她曾经拥有小王子,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小王子对她的好,直到小王子决定离开的那一天。

  她才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离不开小王子。

  她爱他。

    #

沈巍犹豫了很久,手指上上下下地在赵云澜的朋友圈里翻来翻去,最终还是退了出去,给对方去了条消息。

  “有按时吃饭吗?”沈巍问。

  微信发出以后,他按灭了屏幕,将手机揣回裤子口袋里,想继续手头的工作。但他的注意力根本不随意识所动,完全无法集中,甚至没过几秒钟就觉得手机震动了一下,可拿出来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以前从来都是秒回的赵云澜这次过了很久都没有回沈巍的消息。

  沈巍无法否认自己内心是抱着期待的,不然他也不会留下来做着这些明明可做可不做的工作,直到自己的肚子都发出了“咕噜”一声抗议,这才使他无奈地起身收拾起东西,准备回家。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微震了一下。

  沈巍近乎条件反射般一把将手上的东西扔下,着急忙慌地掏出了手机。

  结果打开来一看,是垃圾短信。

  “……”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孤零零的沈巍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没想过赵云澜竟然那么固执,嘴上说着从此以后离自己远远的,再也不打扰自己,就当真没再出现过。要不是“大庆是只死肥猫”的ID仍旧天天晚上准时点亮,沈巍差点就要怀疑赵云澜是不是从这个世界里蒸发了。

  既然对方是有意躲自己,沈巍自然找不到他。沈巍再见到赵云澜,竟已是几天后的课堂上。

  令沈巍有些意外的是,赵云澜不仅选了很靠前的位置,上课的时候也一如既往,该看板书的时候看板书,该做笔记的时候做笔记。沈巍讲话的时候,赵云澜的目光仍旧是大大方方地落在了他脸上。

  那个不争气的人,反倒是自己。

  沈巍觉得自己像是只被大伤元气的妖,再也没有能力维持他那副正儿八经的皮囊,变不回那总是云淡风轻的沈教授。

  一不小心板书还写错了字。

  “老师。”那个声音突然响起,沈巍猛然一颤,回过头去看他,却见赵云澜嘴巴一张一合,微笑着接着道,“‘恶’字写错了。”

  “……”沈巍面无表情地擦掉错字重新写了一遍,再度转身时,努力牵出了一个微笑,耗尽他最后的法力维持着风度翩翩的假象,“谢谢。”

  赵云澜毫不避讳地同他对视。

  沈巍发现赵云澜笑起来的时候,眼角都是弯的。

  #

  “我觉得我变了。”昆仑君突然说道。

  【斩魂使】:?

  “那天他拒绝我的时候,看他那么为难的样子,我有点后悔,因为我心疼他,我不想让他因为我而感到困扰。但是……”昆仑君轻笑了一下,“今天上课看着他尴尬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很爽……”

  “……”沈巍闻言怔了怔。

  怪不得赵云澜今天的笑容看上去如此别有深意,他想。

  “不是因为想看他出糗,只是……我觉得既然我能让他苦恼,那就说明,不论是好是坏,我在他心里至少有那么点分量!”

  有,而且很多,沈巍默默地在心中回答道。

  他知道自己心中不大的方寸间,早就被赵云澜塞得满满当当。

  赵云澜呢?

  自己之于他,到底有多重要?

  明明赵云澜曾经不止一遍告诉过他答案,以那个学生赵云澜的身份,以网络里昆仑君的身份,无论“沈巍”听或没听见,赵云澜的心意从来都是明明白白放在那里,没有过半分虚假。  

  【斩魂使】: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沈巍却突然很想再听一次。

他不知道赵云澜将这份喜欢放下了多少。

  “嗯?”赵云澜正操纵着昆仑君弯着腰勤勤恳恳地在土里挖着大黄,长时间的机械操作令他有些麻木,但斩魂使这个略显突兀的问题一探出来,就立马让赵云澜清醒了过来。

  斩魂使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赵云澜花了两秒去思考分析,最后得出了唯一的结论,这孩子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其实赵云澜从来都是个果断的人,如果此时此刻有个人跑到他面前来跟他告白,不论是怎样好的关系,赵云澜都会明确地拒绝对方。在赵云澜看来,这既是对对方的尊重,也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但前提是,对方要先说,不然赵云澜就会装傻到底。

  特别是面对这样一个,他很珍惜,且一直相处得很愉快的朋友。

  所以赵云澜没敢问斩魂使为什么要那么问,只是单纯地传达了他对沈巍的爱慕,也想以此让对方死心。

  “是啊,”赵云澜轻笑道,“我觉得我这辈子怕是要栽在他手里了。”

  【斩魂使】:可是他不都拒绝你了吗?

  “那又怎么样?我说过不打扰他,可没说过从今往后不暗恋他了。他就算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到我心里。”

  【斩魂使】:他到底为什么拒绝你?

  【斩魂使】:你那么好

  赵云澜苦笑了一下:“他也是那么说的,说我好。还说我值得更好的。”

  【斩魂使】:或许他那么说,就是因为他知道他配不上你

  “那就是句谦虚的客套,他那么好,俗世间的一切才配不上他。”赵云澜有些好笑地否认道。

  【斩魂使】:你真的了解他吗?

  【斩魂使】:他或许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斩魂使】:人的根本就是欲望

  【斩魂使】:这世间没有圣者

  【斩魂使】:但是有恶魔

  斩魂使难得打字那么快,噼里啪啦地敲了一排,赵云澜看完后眉头微蹙,连屏幕里的昆仑君都停下了挖掘的动作。

  他的耳边仿佛又响起沈巍沉重的声音。

  听见那个声音问他——赵云澜,你真的了解我吗?

  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个笑容,那个赵云澜之前从未在沈巍脸上见过的苦涩笑容。

  赵云澜垂下了眸,语气里带着几分面对斩魂使时难得的认真:“……我不了解他,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可即便我不了解他,也并不妨碍我爱他。”赵云澜又说。

  【斩魂使】:为什么不妨碍?或许你爱上的根本就不是他,只是一个表象,一个虚假的他。

  “你在说什么?他真真切切地存在于我面前,我抱住他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实实在在的体温,什么叫作虚假的他?”

  【斩魂使】:比如他对你有所隐瞒,比如他的内心根本不如你想的那样美好,比如他所求太多,比如他是个偏执狂,是个变态,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十恶不赦,那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如果是主动犯罪的话,我可能要考虑一下……嗯……考虑要不要劝他弃暗投明,早点自首,判个十年二十年再出来,如果还他未婚我未嫁,呸,我是说如果咱俩都还单身,那不如就凑合着过吧。至于其他的,变态?有点刺激啊……”赵云澜脑子里开始遐想了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不过在他意识到自己说话对象是谁时立刻掐断了,“咳,我好像不应该跟你说这个……唉?我说你,今天怎么问那么多?小孩子要多读书!别一天到晚问我这些有的没的八卦!我来问问你,你最近考试怎么样了?”

  【斩魂使】:那如果他骗你呢?

  赵云澜试图将话题往别的地方引导,但没想到对方完全没有搭理他,自顾自地继续提问。

  “……你为什么要把他想得那么不堪?你是想劝我放手吗?”

  【斩魂使】:没有呀~我就是想问问嘛~我想知道昆仑哥哥你到底有多喜欢他呀O(∩_∩)O~~

  赵云澜看着这句话,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唉,行吧。如果他骗我?如果他骗我……他为什么要骗我?他是骗财还是骗色啊?要是骗财的话,我乐意把我所有都给他,只不过我也没那么多,他怕是找错人了。要是骗色的话……”

  赵云澜顿了顿,这问题他光是想想都开心:“他要是骗色那我还等什么啊?我那么肤浅的人……当然立马‘say yes’了!”

  【斩魂使】:他如果不图这些

  “他不图这些?”赵云澜被斩魂使接二连三的问题折腾得有些迷茫,思前想后了半晌,才喃喃道,“他不图这些……那他骗我干吗?欺骗别人,肯定得有目的吧?我这浑身上下还有什么可图的?嗯……我这颗真心?那早就是他的了啊……”

  赵云澜越说越搞不懂斩魂使所问问题的意义所在,因为这些问题在他看来毫无意义。

  最终他全都将其归结于——小孩子吃醋,钻进了牛角尖里。

    #

  沈巍不知道自己得到的究竟是不是想要的回答。

  即便知道了,他也仍旧不晓得该如何进退。

  在沈巍的内心之中,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顾虑。身份、年龄、性别,这些或许在别人眼里尽是问题的事,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将它们作为一个“问题”去考量过。

  他的心中有且仅有那么一道坎,将他困在了原地,使他无法举步向前。就算是走,他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赵云澜再也没有回过他的消息,沈巍也没再打扰对方。要不是尚且有洪荒存在,那他们唯一的交集就只有课堂上那一周两天的九十分钟,而唯一的交流就只有沈巍叫赵云澜起来回答问题。

  沈巍心里是清楚的,于是他珍惜着每一次能向赵云澜发问的机会,却一不留神,问得有点太过于频繁了。

  连大庆都发现了不对劲,问赵云澜:“沈老师最近怎么老针对你?你惹他了?”

  赵云澜嘴里叼着根棒棒糖,瞥了大庆一眼,含含糊糊地回答:“我怎么知道?”

  一说到这事儿赵云澜就烦躁,这问题他这两天也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了。如果可以他也想抓着沈巍问问清楚,干吗老针对他。赵云澜根本不知道沈巍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按理说,既然都不喜欢自己了,彼此为了避免尴尬,最好的办法不是无视对方吗?可沈巍不仅不无视自己,还没事就叫自己起来回答问题,答得好了就夸,没说好也不骂。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赵云澜走了个什么后门,又或是天赋异禀,悟性极高,深受沈教授赏识。

  赵云澜抠了抠脑袋,眉头拧巴到了一块儿:“你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我跟他告白,他拒绝了我,可现在不但不躲着我,还老撩我!他这搞什么欲迎还拒呢?”

  这头的大庆早在听到一半时嘴巴就张得合不上了,他保持着这个看上去极其傻逼的表情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他妈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跟他告白了?跟谁?!沈老师?!”

  赵云澜点点头,连带着嘴里的棒棒糖棍子一起也上上下下:“对啊,怎么了?哎?!我没说过?”

  “说个屁!”大庆怒了,他觉得现在赵云澜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智障,“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上次去豫城的时候啊……我怎么觉得我跟你说了?微信上……”面对大庆的怒气,赵云澜一脸迷茫。

  “……”大庆仔细回忆了一下,随后他终于从记忆堆里找到了那个早晨模模糊糊的印象,“……你是说那个孤注一掷?”

  “对啊。”

  “……谁知道你这孤注一掷是拿石头扔大BOSS啊!你这是一个狂叫把仇恨全拉自己身上了吧?稳!”

  ——狂叫,是洪荒里的一个技能,能在瞬间从怪那里吸引大量仇恨。

  “怪不得现在他上课就只叫我回答问题。”赵云澜深沉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上面已经长出了不短的胡须,他对自己这个新造型很是满意。

  大庆从抽屉里拿出了包小鱼干,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嚼了会儿稳定了一下情绪,冷静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所以他拒绝了你?”

  “可不是吗……”赵云澜忽然抽出了嘴里的棒棒糖,坐正了些,面上浮现出沉重的表情,随后学着那天晚上沈巍的语调悠悠地道,“对不起……赵云澜……你很好……但是,我们不合适,你值得更好的……”

  “哇,标准的拒绝模式,恭喜你获得好人卡一张。”大庆心疼了赵云澜一秒,“老赵,你够有勇气的啊。”

  “我也很佩服我自己。”赵云澜模仿完了,身子骨又跟被醋泡过似的,软了下去,黏黏糊糊地靠回了椅背上,“所以你帮我分析分析,他这是几个意思?”

  大庆皱着眉头瘪着嘴认真思索了很久,缓缓道出了结论:“不知道。”

  赵云澜也没指望大庆这个半点恋爱经验都没的人能说出个四五六。

  但他自己也不想去深思这件事了。他有想过,沈巍或许是因为喜欢自己,虽然对方不能接受他的感情,但是也不想失去这样一个学生。可是说到底,自己甚至都不是他专业的学生,有那么值得他重视吗?所以顺着这个思路走下去,赵云澜还是陷入了一个死胡同,最后,他只能自暴自弃地想,随便沈巍怎么想吧,反正如果有天沈巍想通了,那不是皆大欢喜?要是想不通,那他们就再继续维持三年这样的师生关系,也挺好的。

  等到未来某一天,当自己成为了更好的人,再次进入到沈巍的视线中时,或许会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吧。

  赵云澜一想到这儿,忽然就有了动力,重新继续刚才被大庆打断的日常功课,拿起针管笔在速写本上画起了速写。

  大庆看着开始学习的赵云澜,识趣地没有再打扰对方,嚼着鱼干走开了。

  反正现在赵云澜的死都作完了,自己多说无益。

  #

  赵云澜觉得他的生活不过是又回到了接触沈巍之前的日子,学习、游戏、运动,这就是全部。

  曾经能与沈巍如此近距离地接触,面对面吃饭,那个拥抱,那些低语,一切就当是自己做了个不错的美梦,现在梦醒了,虽然不舍,但还是要回归现实。

  可他终究还是有些放不下。很多个夜晚,赵云澜会一遍又一遍地翻看他跟沈巍之间不多的聊天记录。

  “有按时吃饭吗?”

  “今天有你喜欢吃的糖醋排骨,早点来吃。”

  “这两本书你可以看看。”

  “照顾好自己。”

  这四条信息都是来自沈巍的,赵云澜一条都没有回。

  他其实无数次把回复打进了对话框中。

  “我有按时吃饭。”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书很有意思。”

  “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可每次打完后赵云澜还是选择了删除,始终都没有将回复发出去。

  虽然赵云澜在跟斩魂使说这些故事的时候显得很洒脱,事实上,他也有着自己小小的固执。他总觉得,既然自己说了不再打扰,那就该干干脆脆地断了这份联系。

  沈巍或许是有作为老师的顾虑,也或许只是出于他的温柔。无论如何,赵云澜都承了这份情,主动划清界限便是他对沈巍的唯一报答。

  赵云澜在速写本上画了各式建筑,画了花草树木,最后不知不觉间,笔触变得柔和,勾勒出了一个人的面容,他笔下的人垂眸浅笑,如梦如幻,美得不可方物。

  那是沈巍。

  是他心中的美好和思念。

  “我想你了。”

  是他没发出去的回复。

  #

  洪荒里下起了大雨,雾气四起。

  赵云澜不喜欢雨天,因为能见度一下子下降很多,而此时此刻他又刚好在准备打猎,弓一拉却看不清猎物,实在有点尴尬。

  “倒霉催的……”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准备试试看,反正最近他别的没有,木箭倒是莫名其妙地拥有一大把。

  在昆仑君的视线里,刚才野鹿跑过去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于是他立马上弦拉弓,瞄准放箭,一气呵成。

  结果箭一飞出去,他听到的却是一声属于人类的大吼:“哪个不长眼睛的!”

  这声音让赵云澜觉得有些熟悉。

  【斩魂使】:射到人了?

  “好像还是个熟人……”赵云澜的话音刚落,那片模糊的黑影逐渐靠近,变得清晰。

  来者头上顶着那个明晃晃的熟悉ID:老衲失礼了。

  “哟呵……我就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和尚总是能在各种时间各种情况下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大概也能算得上缘分了,虽然这种缘分赵云澜并没有很想要。

  对方明显也看见了他们,语气立马变得轻快起来:“哎!这不是大神吗?好巧啊!咳……阿弥陀佛,贫僧还是要说,这箭可不能乱射。”

  “知道了,大师,对不住了,雨雾太大。”

  “你干吗不晴天再来?”

  “我们在做建立部落的任务,就差最后一项了。哎,对了,我看你也没部落,有兴趣一起吗?”

  “贫僧一个人野惯了。”

  “……”赵云澜真的很少听到有人那么形容自己,更何况是从一个和尚嘴里冒出来,更诡异了。

  而且没想到这句话后边竟然还有个转折:“不过呢,要是大神需要我,义不容辞。”

  “其实好像也不是很需要。”赵云澜想了想说。

  “我可是个稀缺的多面型人才,请务必让我加入。”老衲失礼了没脸没皮地主动请缨。

  “行吧。”毕竟邀请的话是自己说出去的,赵云澜自觉脸皮可比这和尚薄,泼出去的水也不大好意思收回来,只好同意了,虽然他现在有些后悔。

  于是雨中乱射的队伍,从两个增加成了三个。

  三人一边到处找猎物,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很自然地滑向了即将到来的线下聚会。

  “你们都去的吧?”老衲失礼了问。

  “嗯,小孩儿,你去的吧?”赵云澜问斩魂使。

  [队伍]【斩魂使】:嗯O(∩_∩)O~~期待

  “哎!这不错啊!到时候就可以面基了啊!大神,我记得你说过你是龙城的?”

  赵云澜发现这和尚词汇量很丰富,完全打破了他对出家人不染于尘世的刻板印象,毕竟对方竟然连“面基”都知道,怕不是个假和尚:“是的,怎么了?”

  “真好,那你就很方便了,不像我,我是豫城的,还得提前一天去。”

  “哦?豫城?我前两天刚去了一趟豫城。你该不会是少林寺的吧?”

  说到豫城的佛家寺院,那自然是少林寺最为出名了。

  赵云澜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谁知对方竟然有些惊讶地回答道:“你怎么猜到的?”

  “……真的假的?我才从少林寺回来……难道说我们还擦肩而过了?!”赵云澜也惊了。

  “达摩正宗!如假包换……缘分缘分,着实是缘分哪!”

  赵云澜是真的没想到竟然能有那么巧的事,不禁觉得有些神奇,茫茫网络中能这样一次次偶遇,现实生活中还有机会擦肩而过,确实不用缘分两个字去解释的话也找不到别的理由了。他没怎么遇到过这么巧的事,一时间还有点小激动:“住的地方订了吗?要是还没订的话,你干脆前一天住我家吧,反正有客房,也不打扰。”

  既然算得上有缘,赵云澜也不介意多交一个朋友。可还没等“老衲失礼了”说话,对话框里突然弹出了斩魂使的消息,赵云澜看了一眼,有些意外。

  [队伍]【斩魂使】:不行。

  沈巍几乎条件反射般将这两个字发了出去。

    #

  赵云澜看到那两个字,立马就反应了过来,暗自后悔,心说自己不应该一时口快,忘记照顾斩魂使的心情,小孩儿这下肯定又吃醋了。

  斩魂使对他的爱慕之情,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但赵云澜对此无可奈何,毕竟他既没法拆弹也不敢引爆,只能任由炸弹继续存在于此,时不时地发出声吓人的响动。

  “呃……”突然被卷进风暴之间的和尚一时间有些尴尬。

  [队伍]【斩魂使】:主办方不是提供住宿吗?

  [队伍]【斩魂使】:五星级呢,不住浪费了哟O(∩_∩)O~

  人怂如老衲失礼了,立马抓住机会逃离风暴中心:“对,有宾馆呢!谢谢大神,不过我就不麻烦你了。”

  赵云澜也赶紧顺着杆子爬了下去:“也是,机会难得,不用花钱的享受是该好好享受享受!……这样吧,聚会结束后我们三个也能单独聚聚,我请你们吃饭!”

  赵云澜一边说着,一边胆战心惊,心说大家一起吃个饭总归是可以的吧?

  好在斩魂使似乎对这个提议也比较感兴趣。

  [队伍]【斩魂使】:好呀~

  [队伍]【斩魂使】:我要吃大餐~>w<大龙虾!大螃蟹!

  赵云澜被斩魂使孩子气的一面逗笑了,略带宠溺地应道:“好好好,大龙虾,大螃蟹。”

  “贫僧可以吃白菜,吃青菜,不碍事的。”老衲失礼了倒是很好打发,对食物除了是素的以外根本没什么要求。

  “还是和尚好养活啊,小孩儿,你看你,真矜贵。”赵云澜没带任何不满地调笑道。

  [队伍]【斩魂使】:╭(╯^╰)╮

  斩魂使只回了一个言简意赅的表情。

  “对了,我都没问过你,你哪儿的?”赵云澜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队伍]【斩魂使】:龙城的╭(╯^╰)╮

  [队伍]【斩魂使】:昆仑哥哥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斩魂使用一个不断重复的表情无声却强烈地向赵云澜控诉了自己的不满。

  赵云澜有些不好意思,试图笑着糊弄过去,却被那不会看气氛的和尚硬生生拽了回来。

  “大神,你这样不行啊,斩魂使兄都难过了。”老衲失礼了说。

  [队伍]【斩魂使】:唉,没办法,毕竟昆仑君心有所属,当然不愿意在我个小孩儿身上花心思了QAQ

  “咳,你凭良心说,我在你身上不够花心思吗?”赵云澜真想为自己喊冤。他觉得他虽然最近一心扑在恋爱上,游戏是没有怎么认真打,但他至少可以对天发誓,在这个洪荒世界当中,他唯一花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与之相处的,就是现在这个嘴里嚷嚷着自己还不够费心思的白眼狼了,“我自从认识你以后,游戏里整天只跟你大眼瞪小眼,要是系统有什么亲密值,我们现在怕是突破天际了吧?”

  赵云澜都懒得跟他扯什么神经神格。那些单独拎出来,无限放大情绪,都可以讲成一段真情实感兄弟情的故事了。

  “哎哟喂,闪瞎我个狗眼。祝你们百年好合。”那头站在外围看热闹完全不嫌事大的老衲失礼了悠悠地来了那么一句。

  赵云澜懒得同这成事不足、只知道一张嘴一天到晚胡乱叨叨的假和尚计较,反手就是一箭,直直冲着老衲失礼了的脑袋射去。

  “哎哟!”耳机里立马响起和尚的一声哭号。

  两人距离太近,木箭稳稳当当地插在了老衲失礼了那颗光溜溜的脑袋上——乍一看,竟还别具一番时尚感。

  时间就在三人玩闹般的狩猎中缓缓流逝,他们头顶的阴云也不知什么时候飘走了,雾气也逐渐散了个干净。和煦的阳光再度洒满洪荒大陆,周围的动物们失去了天然的保护屏障,一下子被暴露在了杀机之中。

  “天晴了!”终于可以摆脱那绵绵阴雨和仿佛瞎了般的视野限制,赵云澜重新精神抖擞起来,大声呼喊了句口号,妄图重振士气,“来吧!英雄们!举起你们的长弓!稳稳扎向敌人的屁股吧——”

  [队伍]【斩魂使】:爆头比较好

  [队伍]【斩魂使】:不用补刀

  [队伍]【斩魂使】:比较有效率

  完全没被带动起情绪的斩魂使,十分冷静地给出了极为中肯的意见。

  “……你说得没错。”赵云澜的气焰瞬间消了大半。

  三人都是操作相当优秀的人,没了视野的限制,他们跟这些动物之间,根本就是单方面的快速屠杀。

  他们各自找了个区域狩猎,没过几个小时就满载而归,圆满完成了建立部落的最后一个任务。

  “呼……”回到主城的赵云澜用身上所有的金钱和这段时间收集到的物资,换得了一张小小的房产证——这东西在游戏里的名字叫作领地券,有了这个东西,就可以在洪荒大陆上的任意一个角落里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领地入口。从领地入口进去后,里面会是属于你们部落的一整个地图,包括可以无限扩大的住房、耕地,随着部落等级的提升,甚至能建造出一个城市。

  但无论领地地图有多大,入口都只会是一个造型统一的小木屋,所以大家都习惯把领地券称为房产证。

  赵云澜曾经有一个梦想,就是在昆仑山顶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别墅,不过最近这不短的时间里,他发现,这个想法根本不是他自己独有的。他前两天登高想要望远,目光所至,全是小木屋。那瞬间,他觉得梦想已经破灭了。

  “斩魂使,你来选个地方吧。”赵云澜从来不给自己搞什么备选项,所以一下子没了主意,便将这个机会给了几乎为这个房产证出了一半力的斩魂使。

  [队伍]【斩魂使】:我?哥哥你是首长,应该你选才是(⊙o⊙)

  “我没什么好主意……”赵云澜顿了顿,忽然有点恶作剧的心思,想给斩魂使施加点压力,“作为我们的共同财产,你一定要好好思考……”

  电脑那头的沈巍听着“共同财产”四个字,心中一颤。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地方。

  [队伍]【斩魂使】:邓林

  [队伍]【斩魂使】:我喜欢那里

  “嗯?感觉不错,邓林风景挺好,虽然位置偏,但胜在人不多。”赵云澜思索了一下后赞同道。

  紧接着,他看到斩魂使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理由。

  [队伍]【斩魂使】:嗯

  [队伍]【斩魂使】:而且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

  [队伍]【斩魂使】:O(∩_∩)O~~

  这句话忽然飘入赵云澜眼底,令他猝不及防地老脸一红,反应过来后,立刻腹诽道:“这小孩子小小年纪不学习,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撩人的鬼把戏!”

更可气的是,自己竟然被撩到了!

赵云澜不由得扶额,自觉脸面荡然无存。

#

  原本说得好好的,老衲失礼了却在大家准备出发去邓林的时候突然说有事,匆匆下了线,留下斩魂使和昆仑君俩人面面相觑。

  赵云澜并不能准确地分辨出这和尚是真有事,还是单纯地在观察清形势后不愿参合到自己跟斩魂使当中,所以下线遁了。

  如果是后者,赵云澜想好好质问一下这和尚,自己在他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败类。

  主城离邓林有些距离,于是赵云澜让昆仑君吹了声口哨,唤来了他的马。

  画面里的昆仑君先潇洒地一迈长腿,跨到了马背上,随后招呼斩魂使:“上来。”

  两个人物的动作模式是同一套,斩魂使也同样摆出潇洒的姿势,轻轻跃起,落在了昆仑君身后,稳稳地坐了下来。

  “驾——”昆仑君一边喊着一边挥鞭,马儿长啸一声,铁蹄踏起了尘土,向着邓林飞驰而去。

  马儿穿过森林、草原、荒漠,踏过花草、尘土、浅滩和河流,最终,在邓林的溪水边停下了脚步。

  赵云澜记得这条水流并不湍急的溪流,以及对面那块耸起的巨石。他当时就是在这里钓鱼,突然抬头瞥见了那身着一袭黑衣的男人,对方手起刀落痛快地了结了前来偷袭的幽畜,随后却是一个踉跄跌落入了水中。这前后的操作反差太大,一下子就吸引了赵云澜,让他突然想去勾搭一下,看看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有趣的人。

  事实证明,斩魂使确实很有意思。

  赵云澜之前总是一个人玩,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后来总是跟斩魂使一起玩,也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理由。如果都要深究起来,非要他说出个原因,赵云澜想,或许都只是因为舒服。

  以前他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觉得独来独往很舒服,后来跟这小孩儿混在一起,也觉得舒服,而且现在不仅是舒服,游戏本身似乎也因为与斩魂使的相遇,而显得更加生动了。

  并且,不单单是游戏,自己之所以能走出思维的桎梏,开始尝试接近沈巍也是因为斩魂使的建议。无论现在的结果是好是坏,他都实实在在地拥有过一段与自己所念之人共同拥有的美好记忆。

  这是曾经那个赵云澜不敢奢望的。

  所以赵云澜感谢自己能在这里遇到斩魂使。不过,他并不敢自信地站在对方的角度,替斩魂使去做肯定。

  “你那天从石头上掉下去的时候很傻了。”赵云澜忽然说道。

  【斩魂使】:那天有人搞偷袭的样子,很不体面了╭(╯^╰)╮

  “哈哈哈,不打不相识嘛,我就是想跟你认识认识。”赵云澜觉得自己说的是大实话。

  【斩魂使】:那现在认识了~

  【斩魂使】:不后悔吧?

  “当然不后悔!交你这个朋友,值!等过两天就能见面了,哥请你吃大龙虾、大螃蟹!”

  【斩魂使】:一言为定~

  沈巍这句话发出去后,画面里的昆仑君忽然有了动作。

  他看见昆仑君在斩魂使面前伸出了手,做了洪荒里人物动作中自带的一个“拉钩”动作,这是一个可以互动的动作,于是沈巍移动鼠标光标选中了赵云澜,随后也点下了“拉钩”。

  沈巍的耳旁风声穿林而过,夹杂着涓流的细响和虫鸟的鸣叫。

  邓林之阴。

  仪式的形式带着些青涩和幼稚,约定的内容也不过是一顿饭的邀请,但昆仑君和斩魂使仍旧正儿八经地在这个他们初见的地方举行了一个充满年少人对于“诺言”高度重视的仪式。

  沈巍喜欢这份幼稚,喜欢坐在网络的一端以一个少年的身份肆无忌惮地做这种幼稚的事,说那些幼稚的话。

  同样是一种为了适应环境而塑造的不真实,这种不真实当中却处处显示着他压抑在心底的真实。

  但他很快就要失去这个身份了,他再也无法在赵云澜面前伪装成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再也无法轻而易举地收获那份无端的信任和包容。

  赵云澜承诺的这顿饭,沈巍或许一辈子也吃不上。

  那倒也不算对方失约。

  毕竟从一开始与赵云澜许下约定的人就不是自己,是沈冕,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是斩魂使真正的主人。

  自己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代练者。

  即便如此。

  沈巍推了推眼镜,指甲修得整齐的手指在键盘上有节奏地敲打下了几行字。

  【斩魂使】:昆仑哥哥

  【斩魂使】:谢谢你O(∩_∩)O~~

  【斩魂使】:能跟你在洪荒里相遇,跟你一起打游戏,超开心的O(∩_∩)O~~

  即便如此,真正与赵云澜相遇的是自己,真正与他一起度过这段时光的是自己,真正与他在这洪荒世界中聊那些诗词歌赋的是自己,真正喜欢上昆仑君的也是自己。

  斩魂使和昆仑君在这洪荒世界中拥有的所有记忆,都是属于他沈巍和赵云澜的。这一点,无论未来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赵云澜很意外,小孩儿竟然也触景生情,同自己想到了一处去了,不过听到对方那么说,赵云澜多少安心了些。看来对方也是跟自己一样,没有将求而不得的爱看作是一件伤心事,毕竟他以为,只要曾经拥有过快乐的回忆,就算是有所收获,相遇就是值得。

  赵云澜没再多说什么,有些话他不能说得太好听,给了对方无限的遐想空间反而对彼此都残忍。

  于是赵云澜拿出了“房产证”:“来,干正事儿了,这东西放哪儿呢?”

  【斩魂使】:不如就放这里?你不是喜欢在这儿钓鱼吗?

  “哦?不错,依山傍水,是个风水宝地!那就这儿吧!”赵云澜说着便将卷轴扔到了地上,那一圈地突然被围了一圈栅栏,上面还挂了一块“施工中”的牌匾。

  小木屋需要三天时间才能落成,所以他们三天后才能收获属于自己的部落领地。

  赵云澜偏头一看日历才忽然意识到,三天后正好就是线下聚会的日子,于是高兴地一拍大腿:“刚好我们面基那天能够‘收房’!不如我们就吃完饭后网吧约一波~一起看看我们的新家!”

  赵云澜这边已经很是激动地开始在脑海里策划路线图了。哪里的海鲜排档好吃,刚好附近又有哪家合适的网吧,所以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他也没有意识到,斩魂使是在很久之后才慢吞吞地回复了那句:好呀~

  【斩魂使】:期待O(∩_∩)O~~ 

  赵云澜正准备开口跟斩魂使好好说说自己的计划,对方却突然道了声晚安,也不等赵云澜回复就原地下线了。

  赵云澜兴奋的心情像被浇了一盆凉水,话被堵回了肚子里。他闷闷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时间也不早了。困意似乎也觉得如此,便直接涌了上来。于是赵云澜也无暇过多思考,干脆地下线关机,随后起身洗漱去了。

  赵云澜一边刷牙还一边期待着三天后的线下聚会。

  甚至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欢快的小曲儿。

  而此时,离他不过几公里之外的沈巍摸黑走入了客厅。沈巍缓缓地让身体陷进了沙发,独自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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